周末的商業街人潮涌動,我拎著購物袋在人群中穿梭。突然,視線角落里出現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——更準確地說,那根本不是輪椅,而是一具沒有上半身的假人模特,只有穿著黑色絲襪的腿部和一個完整的臀部。更讓我心頭一緊的是,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女子正自然地坐在這個詭異的「基座」上,低頭玩著手機。從我的角度看,她就像是一個失去了雙腿的人。

那一刻,生理性的恐懼先于理智涌上來。我下意識后退半步,倒吸一口涼氣,手里的購物袋險些脫落。
恐懼很快變成了不適與憐憫,混雜著一種想要移開視線的尷尬。也許是那畫面太過超現實,也許是她的坦然自若與我的驚慌形成鮮明對比,我的目光竟然無法移開。

第五秒,我注意到她坐姿的放松——太過放松了,仿佛身下是公園長椅而非醫療設備。第七秒,我看到她隨意翹起的二郎腿,腳尖還勾著一只搖搖欲墜的平底鞋。第九秒,她突然笑起來,對著手機屏幕笑得肩膀抖動,那生命力與我想象中的悲慘敘事格格不入。第十秒,真相如閃電般擊中我。
那不是輪椅,那是一家內衣店的櫥窗展示區!她只是逛累了,隨手坐在了展示內褲的假人模特上——那逼真的腿部曲線和絲襪,那恰到好處的臀部弧度,從某個角度看去,竟完美地制造了「無腿」的錯覺。熱浪「唰」地涌上我的臉頰。我環顧四周,沒有人表現出異樣,沒有人投去驚訝或同情的目光。原來從頭到尾,只有我一個人在內心上演了這出充滿偏見的大戲。

我才是那個小丑——被自己的先入為主耍得團團轉的小丑。在我倉促的想象里,已經為她編寫好了悲慘的人生故事,賦予了需要被同情的身份標簽。而她,只是一位在逛街途中找到奇特座位休息的普通女性,甚至帶著幾分俏皮的創意。
我沒有停留,繼續向前走去,但腳步沉重了許多。這個十秒鐘的誤會像一面鏡子,照見我內心深處那些未經檢視的偏見:對殘障的過度恐懼,對「非常態」的過度反應,以及那種自以為是的同情。

那天我最終什麼也沒買,卻帶回了最珍貴的禮物:一個提醒——眼睛看見的,不一定是全部真相;心里瞬間涌起的情緒,可能只是狹隘的投射。真正的障礙,有時不在肢體,而在看待世界的眼光里。



